LINE
「叮咚」 聽見LINE的音效,我滑開手機,看看是誰傳訊息給我。 手機似乎又故障,畫面呈現一片混亂的彩虹色,像液體一樣流動,隨著我的手指不停變形、變色。 左滑右滑,好不容易終於滑開混亂的彩虹,看到LINE的畫面,我趕緊點入聊天頁面看是誰敲我。是一位很久沒聯絡的朋友,我們感情一直不錯,不曾齟齬,偶而聯絡聊聊天,但是總也聊不了太多,維持著一種善意的友誼。 雖然已經很久沒聯絡,一時之間我卻也沒什麼話要說。老友聯絡當然是很令人高興,但就真的是高興而已,不知道有什麼特別要聊。才這麼短暫一兩秒的沈默,我已經在擔心辜負了朋友特地問候的善意,因為我知道自己真的無話可說。 在我無言盯著聊天畫面時,手機上的我竟然自己說話了。 「最近好嗎?」 (略) 「那很不錯呀....(略)」 (略) 「我現在....(略)」 (略) 「上次那件事現在....(略)」 (略) 「那太好了....(略)」 (略) ... 我吃驚地看著手機上的我跟對方熱切地聊了起來,一句又一句聊個不停,親切又熱情,關心對方的生活、家人,同時也分享自己的近況。記憶中我不曾跟他這麼親密地聊天過,甚至也不曾跟其他任何人這樣子聊天。雖然我對人都抱著善意,但一向口拙的我自小便養成寡言的習慣,總是默默羨慕那種善於表達自己心意的人,也經常希望我的寡言別被誤解為不友善。 但現在手機中的我根本是另外一個人,既健談又誠懇。我看著對話一句句地跑過,一種複雜的情緒襲上心頭。我感到害怕,不知道這個「健談的我」究竟從何而來,但是他明顯完全瞭解我的生活,擁有我的一切回憶。從對話中也可以看出,我的朋友很習慣於這樣的聊天,絲毫不覺得有何奇怪,好像我一向都這麼健談似的。也許在我沒有滑開手機的時候,這個健談的我總是在跟我的朋友們聊天,關心彼此的生活,維繫親密的友誼。這種想像讓我害怕,也許所有朋友認識的都是這位健談的我,真正面對面相處時的寡言,只被當成吃錯藥的短暫例外,畢竟我們大多時候都不是面對面。更讓我害怕的是,這個健談的我實際上更討人喜歡,甚至包括我自己。讀著聊天內容,我真的很慶幸我的朋友認識的是這位健談的我,而不是寡言陰沈只在心中抱持善意的我。他聰明真誠又富同理心,關心對方如同自己的事,與他對話讓人感覺如沐春風。如果我是別人,我也會選擇這位親切熱情又體貼友善的人交往。 無論在他人的眼中或者在對自己的期待中,他都比我還要更接近自己。他才是我,是一個更好的我。這就是我終極的恐懼。如此一來,持著手機的我算什麼呢?一個載具?一副因為必要而被迫接受的肉身? 我看著持續進行的聊天,放棄了插話澄清的念頭。 眼淚滴在已經暗掉的畫面上,像發現真相之前遮住畫面的流動彩虹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