獅
我養了一頭獅子,長鬃怒張、體態雄健的一頭公獅。 雖說是養,但我們之間並非飼主與飼物的關係,倒比較像同住的好友。平日牠在家中自在來去,沒有牢籠鎖鍊任何限制自由之物,且家中門窗從來不關,牠愛出門就出門。我住在人跡罕至的鄉間,附近都是樹林跟草原,如果牠想,隨時都可去自然環境中生活。不過牠沒有,一直與我維持著室友狀態。 我們不常玩在一起,大部分時間都各做各的事,有時我會坐在沙發上,看牠忙些什麼:抓抓這兒、嗅嗅那兒、踱來踱去、趴著發懶、或者若有所思地望著某處。有時則是牠在一旁默默看我,煮飯、看電視、上網、工作、看書、打電動。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們心意相通,記得多年前的某日,我特別地寂寞悲傷,一個人攤在沙發上。不久後,獅子也靜靜地跳上沙發,卷臥在旁。那是極少數我用手、並且以一種人類撫摸動物的姿態碰牠的時刻,至今我已忘記當時悲傷的原因,但我仍記得那超越人類的溫暖強壯,予人撫慰的觸感。 這間鄉下房舍佔地大且挑高極高,屋內有兩個架高的房間以類似空橋的結構連接起來,方便從一間直接走到另一間。獅子很喜歡這座空橋,平日常做的消遣之一就是透過空橋來來去去兩個房間。牠很注重自己通過時的腳步,總是以很工整、很筆直的路線踏過空橋,我完全懂這種樂趣,大約就是追求精準的自我要求與自我訓練。在這種趣味下,目前的空橋顯然太寬了,這是一個即便踏歪也不會跌落的安全寬度,全無精準可言。於是我開始動手改造空橋。 一開始我先敲掉空橋側邊的水泥,雖然敲得坑坑疤疤,但確實縮小了寬度。獅子注意到之後,顯然很高興,比平日更多次且更雀躍地來回空橋。我認為牠心裡應該也覺得與我心意相通。就這麼每日敲掉一些水泥,空橋越來越窄,獅子的步伐也日日更加準確,直到空橋寬度大約與獅子腳掌同寬時,牠已經熟練到每次都能筆直迅速地通過,從不閃失。 我想寬度必須再縮減,相信牠也這麼認為。為了維持結構強度,我拆除全部的水泥,改以多片鋼板相疊並豎立當作空橋,然後再單片單片移除來減少橋面寬度。獅子面對挑戰樂在其中,從下仰望獅掌肉球壓在窄窄鋼板上的我也同樣樂在其中。最後剩下一片鋼板,不到兩公分的寬度,獅子仍然成功踏過,每一步都踩在腳掌中心,所以掌中肉球只有一道壓痕。獅子的精準讓我們彼此都大樂,並且期待更多,所以我開始打磨鋼板的側邊。 鋼板越磨越薄,踏上時陷入肉球的深度也越來越深,而獅子仍維持一貫的水準與興致,一次又一次踩過越來越窄的鋼板,如同走鋼索般。終於,鋼板被我磨到不能再薄的地步,就算是自信的獅子面對尖端薄如紙張的通道也不復之前從容。牠專注地審視了路徑,思考了一會兒,慎重但果決地邁出了步伐。 刀刃般的鋼板陷入獅子掌心,然後,切進了肉球,劃過獅腿,切過身體,切開獅頭,一瞬間將獅子工整地分為兩半。在我意識到失去朋友之前,一種難以言喻的嘶嘶聲佔據我的注意力,我猜那是鋼鐵摩擦骨骼的聲音。望著地上一分為二的獅子遺體,我腦中卻盡是獅骨內部縝密網狀結構的想像,以及對於其強度遠勝人類骨骼的讚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