拍黑暗
為何這麼喜歡拍一片黑? 喜歡就是喜歡,不特別去思考的話,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。 直覺地說,處在黑暗中讓我很舒服,尤其這種處境大多出現在夜深人靜之時,視覺與聽覺同時都在一種沒有太多擾亂的狀態。但令我感到舒服的並非感官上的平靜,恰好相反,各種感官反而變得更敏銳、運作更積極,任何細微的變化都會被注意到,同時也被意識與被理解。這種寧靜卻實為奮力運作的狀態讓我能清楚地感覺,感覺環境、感覺自己、感覺這兩者之間的連結,感官與心智並駕齊驅,兩者皆清楚地存在,從中產生「我」的位置。日常生活中很難有這樣感覺,有時感官領著我經驗各種事物,有時思考領著我進入抽象的空間,但在那些身處黑暗的片刻,兩者沒有先後高下之分,沒有內外之分,「我」既清晰又模糊,既身處在環境中,卻也非「處在」環境中;既是環境構成的空間得以容納我,同時也是我心智型塑的空間得以容納環境構成;既是向內挖掘也是向外探索;既是發現也是創造;既是我也不是我。這「與萬有合一」的粗淺一窺,非常迷人。 此外,看著自己沒有的東西是我無法克制的慾望本能。「看」本身就既是慾望的引子,同時也是某種滿足。尤其以攝影來說,影像就如同打獵的獵物一般,是「獵」來的。創作一路走來,從單純好玩,找尋生活中的趣味畫面,到注重光影構圖等各種形式美感,再到追尋意義,這漸次的學習與成長,正好可類比為一個學習打獵的人,不停地尋找自己能力所及最具挑戰的獵物,從最初只能打打小兔子,然後到狐狸,然後獅子老虎,之後也許是大象或更大的獵物。每一階段的獵物,都有它自己的美妙之處,最好的兔子跟最好的老虎沒有高下之分,也無從比較,意義只取決於獵人自己的慾望,對我來說打過的獵物就不會想再打,看過的東西就不再非看不可,擁有的東西就不當一回事,瞭解到自己性格如此卑鄙,也從而得以瞭解慾望之所以為慾望正是因為它無法被滿足,所有存在可見可擁有之物都可能成為慾望的標的,但下個瞬間它就失去慾望的寵幸了,只有「無」,才是慾望永遠的目標,不可擁有才會永遠被渴望,看不見才會一直想去看。拍一片黑,不僅是在畫面上對應著這樣的想法,同時也反應著我現在的目標:追尋看與存在的意義,這種思考上的呈現。 |